口中的苦涩,可以用糖缓解,那心里的呢。秦子彦,我不要你来哄我。一点都不要。军队一来,山匪被彻底肃清。朝廷近年一再削减军费开销,鲁将军俸命清剿黑风寨,顺便把土匪窝洗劫了一空。静尘在一旁念着佛经,作壁上观他“白吃黑”。鲁将军见他什麽也不说,想必是得了世子爷的默许,对于山谷炸飞的辎重库里没发现一片残铁废块之事,彼此心照不宣。秦陌处理完了山匪,再度迈入了观音庙中。庙里的僧人并没有阻止阿禄见吴甫仁,只是吴甫仁面对他的到来,一直一言不发。秦陌见禄伯待在了树下偷偷抹着眼泪,沉吟片刻,回到佛像脚下,当着吴甫仁的面,让人把冰棺里的女尸擡走。吴甫仁一直躺在地上,一副茍延残喘的姿态,只静静望着那副女尸发呆,一见有人要将她挪走,他立马直起了腰,眼中全是哀切,“你要带她去哪?”秦陌的嗓音又冷又直,“她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。”她只是许多无辜受害的女儿拼凑出来的,一具不伦不类的躯壳。吴甫仁眼底闪过一丝沉痛,突然屈膝朝他跪走了两步,声嘶力竭道:“世子爷,吴某跟着秦帅戎马一生,曾为大周浴血拼命!我从不想背叛大周,我帮节度使藏匿兵器,但我从来没起过叛逆之心!吴某此生,不过这一个心愿而已,不过犯了这麽一个错误而已!”秦陌的眼神肃杀,直直瞪向了他,“所以,这就是你害人的道理?”吴甫仁望着少年冷冰冰的青涩面容,苦苦笑了声,笑容惨淡,“若有朝一日,世子爷有了爱之入骨的人,却不能与她长相厮守,眼睁睁看着她离开,此后的人生都再不得她的音容笑貌,没了她,即使一辈子丰功伟绩,载入史册,人生都如一潭死水,了无生趣!到了那个时候,您就会明白卑职了!”话音一圃,少年唇角牵出一个不可理喻的冷笑,朝前一步,正想对他出言讥讽,却不知怎得,心口蓦然一疼。秦陌下意识捂住了胸口,眼前却一阵发黑。崔兰殊的脸,一时间竟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。好不容易定了定心神,少年收了口中呼之欲出的冷嘲热讽,只垂眸睨了吴甫仁一眼,“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你的。”吴甫仁苍凉地笑了声,“卑职祝愿世子爷不会有这麽一天。若有朝一日,您的心上人骤然离去,卑职盼着您还能如今日一般,风轻云淡。”秦陌扯了下唇角,并未将他满口的无稽之谈放在心上,“你不会有看到那一幕的一天。”欠债还钱,杀人偿命。吴甫仁官匪勾结,还为一己之私沾染数件命案,单是给亡灵一个交代,他也必死无疑。--十日后,吴甫仁于市井被鲁将军斩首示衆。几位女儿受害的父母不得解恨,哭着嚷着,上前唾弃踩踏。直到将那尸身挞伐得面目全非,人潮渐渐散去,一位瘸腿的中年人走了过来,默然将尸身收敛。葛风与徐氏犹疑了许久,终是没忍住,上前帮了他一把。百姓们怒拦着他们,要阿禄对着山神发誓,不许葬在陇山,否则不允他收敛尸身。陇川百姓世代生活在这的人,都将陇山认作山神,安眠于山神脚下,是他们死去的最佳归宿。吴甫仁禽兽不如,草菅人命,不配入陇山。阿禄脸色苍白,红了红眼眶,颔首应了声。--后来,禄伯来酒坊辞别,兰殊赠了他好几壶酒,最后,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,“您把他葬哪儿去了?”阿禄愣了愣,只叹息了声:“一个他会喜欢的地方。”兰殊默然不再追问,阿禄叩拜感谢兰殊这阵子的照拂之恩,兰殊避而不受。走出小酒坊后,阿禄带着兰殊送的酒,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南城门,来到了那棵几近凋零的大榕树下,将其中的一壶洛神花酒,放到了树根旁。阿禄扑坐在了大榕树下,沉吟了许久,遥遥擡头望去,彷佛那一瞬间,他看到了大榕树回光返照,呈现出二十年前枝繁叶茂的样子。依稀间,不远处彷佛传来了孩童清脆的嬉闹嗓音。他回过眸,恍惚间,彷佛看到了少年的自己,微微喘着气,在一个小姑娘身后追赶,朝着这厢跑来。“小姐,小姐,你慢一点跑!”那面容俊秀的小姑娘,遥指着半空中随风飘走的纸鸢,同他急促道:“阿禄,我的风筝,我的风筝要飞走了!”那五彩斑斓的纸鸢随风打了个旋,最终,挂到了大榕树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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